2009年6月20日 星期六
向一體化的世界發動自殺式襲擊 11/15
罕有地一直旁觀的華華,這時候開腔說:「大家剛才說到火熱熱的,我還有點不敢加入戰團。光頭剛才的亢奮喊叫,有點像Álvaro de Campos的詩歌呢!果然很有力量!要說的,似乎都給大家說了,我就唯有說說『未完成性』的問題吧。我察覺到佩索阿有一個特點,就是他腦袋中同時進行著無數計劃,但最後似乎沒有一個可以完成。據說他的遺稿中有很多計劃大綱和構思。他是那種腦袋裡無時無刻也冒出新主意的人,而主意冒生的速度永遠高於實行的速度。他又為他計劃要出版和翻譯的書本寫了大量序言,但那些書卻始終沒有寫成,甚至根本沒有寫出來。他的主打著作《不安之書》其實是未完成的,也沒有任何結構可言,只是一大堆歸於簿記員Bernardo Soares名下的隨想和日記,聽說近年已經整理出好幾個版本,當中篇章的增刪差異極大。除了短詩比較完整,長詩往往有未寫完的句子或段落。有時他又會對一首詩或一篇文章的『作者』舉棋不定,先說是這個後來又改成另一個。結論是,佩索阿的作品陷於不穩定的狀態中,他生前如是,他死後就更加嚴重,因為除了他本人,沒有人知道那一大箱紙碎是怎樣拼湊在一起的。所以,佩索阿的作品有字面意義上的未完成性,或者是說,一種持續變化和生長的特質。它無論如何也不會停在一個固定的、最終結論的狀態。當然,我們絕對可以把這歸咎於作者自己的疏懶、多心、專注力不足、或者缺乏意志和條理。直接點說,佩索阿是個一事無成的人。可是,無論你喜歡與否,他就有本事把這『一事無成』變成一回事。一個無法完成作品的人,反過來把未完成性變成他的作品的特質。這不能不說是一種本事!少一點天才也不行!這一點是令我深深佩服的。剛才學宜從缺乏行動力的觀點否定了佩索阿的開放性,她的論點我是沒法反駁的。不過,如果用未完成性的觀點來說,我卻覺得佩索阿的作品是具有開放性的。當然,我們不能單單因為一個作者沒有把作品寫好,就說這是未完成性或者開放性。這是懶惰而且荒謬的說法。佩索阿的情況不是這樣簡單。他雖然常常沒有把作品寫完,但他卻在作品之上設置了另一個創作面,那就是他的作者群的存在。從作者群或者異名者的層面看,這才是佩索阿的創造力所在,也是創作活動的焦點所在。從現實的角度看,那是貨真價實的第二現實;從文本的角度看,那卻又可以說是第二虛構。異名者作家群的活動層面,是第二現實和第二虛構的重疊。於我來說,這是佩索阿的最精彩和迷人之處。所以我認為,身為作家而言,佩索阿是失敗的,他其實是個行動藝術家!他以自己的人生為行動場所,搬演了一齣無時無刻不在進行中的戲劇。戲劇的內容可能是否定行動的,但演出本身卻肯定是行動。至於異名者們所寫的關於甚麼感官與現實、自我與外物等等的哲學主題,老實說我興趣不大,而且覺得並非重點。所以我認為,佩索阿是形態非常特殊的行動者。他以非行動的方式來行動!他以推翻自我,化整為零的方式,向這個一體化的世界發動自殺式襲擊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