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年6月16日 星期二

從年少老成到老少年的憂憤 7/15

大師姐說:「有沒有一個真正的佩索阿,的確令人疑惑。就算是他的私人信件似乎也不能解答這個問題。他是年紀很小,大概是十來歲的時候,已經開始做角色扮演的遊戲了吧。可以說,佩索阿畢生的創作方式,在童年時代已經成形。他無疑是個早熟型的作家,但我們卻無法在他的童年找到更原始、更真實的佩索阿。我發現我們用任何相對性的觀念去形容他也行。比如剛才T說佩索阿的自我毀滅創作方式讓他感到悲壯,似乎是把他當作悲劇英雄,但阿志卻覺得他是個冷靜的、抽離的,甚至是狡黠的遊戲者。他筆下的異名者,有的安靜超脫,有的惶惑不安,有的自大狂妄,有的自我貶抑,有的疏離自足,有的全情投入。我們可以把這理解為一種對位法,或者巴赫金式的對話關係。不過,我也猜想,當中是否涉及時間的變化,也即是前期佩索阿跟後期佩索阿的分別。我翻了一下篇章後面注明的年份,發現Álvaro de Campos的意氣風發的詩歌和宣言也是寫於一九二零年代之前,Alberto Caeiro的超然作品也是寫於一九一四年。(Caeiro是『英年早逝』的吧?死於一九一五年?)而我們覺得較為『悲觀』的文字,比如說《不安之書》中的片段,大都寫於三零年代,即是佩索阿臨死前幾年。有一首Álvaro de Campos寫於一九三四年的詩歌,很能說明這一點。這首詩英譯題目叫做“The Old Anguish”,意思大概是「舊的痛苦」,也即是那一晚在葡國餐館老闆賈梅士朗誦的那一首。裡面說到的那種失落、憤慨和痛苦,一點也不像年輕時期的de Campos啊!那麼,de Campos這個異名者真的隨著他的創造者衰老了吧!詩中把童年形容為已失去的可憐的舊房子,而那個孩子早就瘋掉!年老的我跟那個孩子的唯一連繫,就是瘋狂!我不知道,是不是生命歷程的前後變化令佩索阿的異名者產生了某些質的對立。也不知道可不可以這樣說:年輕時期的自我群體化的整全大夢,到老年卻分崩析離,變成一堆無法拼合的碎片。不過,如果我們引用『成長』(bildung)的觀念,我們又會發現,縱使心境有所變化,佩索阿從來也沒有成長過。他從來未能跨過成長的門檻,投身成人社會,建立成年人的社交關係和社會身分。他雖然有穩定的和足以維生的工作,但他一直沒有發展出事業的觀念。工作於他只是必要之惡,是生命的暫緩,甚至是生命的障礙。『真正』的人生,也即是寫作,發生在工作之餘。而他除了一段可疑的短暫戀情,也沒有跟女性建立過愛和婚姻關係。根據世俗的標準,佩索阿是個不合格的成年人。他在拒絕成長。所以,到最終佩索阿依然是個老少年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