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年6月25日 星期四
自然是沒有整體的部分 13/15
阿力抛出來的大問題,似乎沒有人願意立即加以回應,只有像是憋了滿腔憤懣的阿角乘機爆發,說:「我不太懂得從歷史的角度去看,但阿力說到虛無感,也說到導致這虛無感的原因,我卻想補充一點。我認為,二十世紀初出現的價值崩潰,不但因為宗教信仰和人文主義思想的沒落,而是由於人跟自然的關係的斷裂。我雖然不熟悉文學,但也知道在十九世紀浪漫主義文學中,對自然的崇拜或神秘化是個重要元素。當然把自然視為崇拜或神化的對象,本身是有問題的,但這至少保持了一種不能分割的關係。但到了十九世紀下半,隨著達爾文演化論的出現,以及其他科學範疇的高速發展,人對自然的認識越深,跟自然的關係卻越疏離!這裡出現了一個知識和情感的悖反現象。知識的增長伴隨著情感的疏離。但是不是前者導致了後者呢?我一直不想承認,但似乎事實就是如此。這正正就是歌德在一個世紀前就在憂慮的問題。到了佩索阿,情況似乎已經積重難返。自然在佩索阿的詩中,已經不佔任何席位。就算是他的異名者中的所謂『自然詩人』Alberto Caeiro,其實也不是真的寫自然,而是寫他對自然的看法,也即是人根本沒法去寫自然,因為自然就是自然,是外在於人類理解,背後也沒有深層意義的,甚至連『自然』這個觀念其實也是人為強加的。人除了純粹地去感受自然自身,沒有其他事情可做。而這個感受自然自身有沒有可能達到呢?本身也是疑問。這跟歌德主張的,人通過觀察和體驗跟自然融合為一個整體,相距何止十萬八千里!『自然詩人』其實是否定自然的詩人。Alberto Caeiro的其中一首詩可以說明這一點,我嘗試按字面意思譯成中文說出來:『我看見並沒有自然,/ 自然並不存在,/ 那裡有山、谷地和平原,/ 那裡有樹、花和草,/ 那裡有河流和石頭,/ 但那裡並沒有這一切所歸屬的整體,/ 那所謂真正和實在的總合 / 只不過是我們的概念的疾病。// 自然是沒有整體的部分。/ 這大概就是人們所說的奧秘。』詩人說得那麼的平淡,好像一切該當如此。《不安之書》的作者也記述說,有一次他去到一個朋友位於郊外的家小住,卻感到渾身不自在。他認為人類文明已經把人為的東西變成自然,而真正的自然卻變得奇怪和陌生。梭羅老早就發出過警告!但沒有用啊!人類還是照樣向這個毀滅性的方向發展!對於這個問題,佩索阿只能軟弱地站在人類總體的一方,無力反抗,反而還以寫作來提供合理化這趨勢的方案。二十世紀初的這批作家,統稱為現代主義的這一代人,不但不嘗試去糾正人跟自然的疏離,反而全力投入以人為物取代自然的操作。佩索阿跟葉慈這些作家,不都是喜歡強調作品的人為性的嗎?甚至不是藝術性,不是art,而是artificiality!如果要像阿力一樣說到時代特質,他們這些高舉artificiality的作家應該是今天的虛擬和複製世界的先鋒吧!取代自然的,不是個性化的藝術,而是無個性的、非人化的人為製作品!我為此而感到震撼和悲哀!而震撼和悲哀之處在於,也許他們是對的!我們人類已經永遠失落了自然,失落了我們的本源,我們的本真!我們只能不斷地自我毀滅和自我再造!如果這就是沒有真相的真相,那就太可怕了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