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年4月18日 星期六

Waltzing Matilda 2/3

我環觀四周,看見阿志和阿角擠在入口處。他們遲來了,找不到座位,大概一直站著。我和老鬼這張桌子還有空位,但我沒有招手叫阿志過來。我直覺認為,這個晚上讓別人介入老鬼的私人空間並不適合。另外,阿志對我若即若離的態度也教我有點不舒服,我完全不知道在別人面前應該怎樣表現跟他的關係。雖然我們時常私下見面,而且不乏親熱的舉動,但在這些公開場合他卻總是自來自去,從來沒有意思跟我共同進退。我也無從稽考究竟他對女朋友是從來如此,還是對待我的特殊態度。另一邊廂,魔豆和耶穌坐在靠近表演台的位子,康不用伴奏的時候便下台跟他們坐在一起。老闆娘美智子雖然忙著招呼客人,但卻一直留心欣賞演出,不時在工作的空檔裡駐足傾聽。美智子是個了不起的人物,我一直未有詳細談到她,將來一定要找機會補充。這晚她的葡籍丈夫賈梅奧也來了,一邊幫忙一邊搖頭擺腦,狀甚陶醉。他們的女兒Matilda如常的青春可人,雖已入冬卻還穿著薄薄的貼身T恤和短褲,懶洋洋地,毫無顧忌地伸展著肢體。她有葡國人的高鼻子、深眼窩和烏黑濃密的長髮,但東方人的白皙膚色、精緻五官和纖巧肢身,卻是遺傳自母親。我想起自己身上也有那一點點的葡國血統,但卻沒有像Matilda一樣得到混血兒的遺傳優勢。美麗的少女看來總是顯得高傲。我不知道Matilda究竟是冷淡還是心不在焉。她好像對甚麼也提不起興趣似的,但卻特別喜歡粘著中。在她眼中的沉悶世界裡,也許只有中才算得上是個獨特的存在吧。此刻Matilda裝作把玩棕毛犬,事實卻是專心地聽著中的演唱,眼神流露著少有的溫馴。
在表演臨結束前,中拿著酒杯,簡短地說了幾句:謝謝大家欣賞今晚的演出!這個Tom Waits作品的特別演出,是為了一位Tom Waits的忠實歌迷而準備的。我的天分自問遠遠不及偉大的表演者Tom Waits,但以我有限的能力,希望至少沒有破壞他的形像。而這位Tom Waits歌迷,本身也是一位傑出的本地前輩詩人!請讓我向今晚七十五歲生日的老鬼先生祝酒!中向老鬼舉杯,觀眾也跟著望向我們這邊。老鬼舉起酒杯回敬。樂隊奏起生日歌的前奏,中便帶領大家合唱。老鬼以老人的克制輕輕地點著頭,但心裡很明顯是十分感動。唱罷生日歌,現場回復平靜。中脫下帽子,解開馬尾讓長髮披散下來,復又把帽子戴上,笑說:我扮男人扮得似唔似?觀眾都大笑出來,但知情者和不知情大概為了不同的原因。有人大叫:梗係唔似啦!中故作驚訝,問道:我爭咗啲乜嘢?那人叫道:鬍鬚!中掩嘴而笑,說:我留鬍鬚你驚唔驚?幾個人同時說:好驚!中忍住笑,自嘲說:咁我都係扮女人好啲,係咪?眾人又大笑。中待觀眾靜下來,才說:學人學到足,讓我模仿Tom Waits的習慣,把這首歌放在最後。The last song tonight: “Tom Traubert’s Blues”!觀眾中的知音之人立即興奮大叫出來。老鬼也默默地點著頭。
我後來才知道,那是Tom Waits的名曲。中在鍵盤前坐下來,康也舉起小提琴就位。鋼琴前奏響起,中以沉厚的歌聲進入。簡單反覆的旋律,層層重疊,唱出了人生的沉迷和迷失,孤單飄泊的旅程,和片刻的親密感應。唱到重唱段 “To go waltzing Matilda, waltzing Matilda, You’ll go waltzing Matilda with me” 的時候,我聽到老鬼以老人的破嗓子在旁邊低聲哼唱著,而少女Matilda則把臉埋在棕毛犬的身體裡,肩膀卻隱隱在抽動。所有人也沉醉在那如華爾滋的迴旋裡,彷彿緩緩下降,但又像是緩緩上升。當中閉上眼睛,彈完歌曲的結束段,整個餐館內外靜默半晌,然後爆出了激烈的掌聲和歡呼聲。我看見老鬼拿手帕悄悄揩了一下眼角。而我自己,已經熱淚盈眶了。我聽見鄰桌的外國男人說:This girl is stunning! How come she could sing like a man! 他的女伴說:More manly than a man! 另一個男友人說:And yet remains more womanly than a woman! 先前的男人說:She is a miracle! (待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