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6月3日 星期五

《地圖集》後記:真誠的遊戲


《地圖集》讀來不像小說,但它的確是一部小說。關於這部不像小說的小說,常常產生兩種誤會,我想在這裡稍作辯解:
一、這本書很嚴肅:因為這本書涉及很多似是疑非的地圖學理論,又好像是關於歷史和考古的,並且假借學者的語氣寫出,所以會讓人認為是一本嚴肅的書,是一本道貌岸然地評論或說理的書。我想說的是,這首先應該是一本讓人發笑的書。書中的構想盡皆荒唐,沒有一篇是正經的。當中使用的誤讀法,已經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。雖然表面偽裝成議論,它應該以讀小說的方法去讀,也即是享受當中虛構的樂趣。也可以說,這是一部一本正經地肆意狂想的書。明乎此,就不會被這本書嚇怕,並且體會到想像性置換的幽默甚至是狂喜。
二、這本書只是遊戲:根據上面的說法,很容易會產生相反的見解,也即是這本書只是一場遊戲。又或者,是一場賣弄術語故作高深的文字和智力遊戲,除了滿足作者和少數讀者孤芳自賞的心態,可謂毫無意義。對此,我只能說,寫這本書的時候,我投放了我所有的個人情感,對這個我所生所長的城市,對我在這城市所遇所知所見所感的種種,對我個人至為私密的記憶和體驗。就算採取的是遊戲文章的方法,內裡的也非冰冷的知性,或輕佻的調侃,而是熱情的思考。我甚至認為,在某些地方,筆觸實在過於感性,以至幾乎淪為傷感了。
當然,上述也許只是我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。出動到作者意圖來說服讀者,手段並不高明。不過,在讀者對文學越來越缺乏耐性、想像力和判斷力的今天,身為作者除了忍不住自我點評一番,可真是無可奈何了。
另外,《地圖集》寫於一九九七年,它無可否認跟九七回歸有很密切的關係。可是,《地圖集》絕對不只是一本關於九七的書,我也從來沒有把九七視為一個「大限」。香港於一九九七年回歸中國,是歷史的必然,無可爭議,任何其他假想,也超出現實之外。面對這樣的課題,小說還有甚麼想像空間?的確,在歷史的必然面前,小說無可作為。既不能去質疑它,也不該去附麗它。可是,它也不應成為一個黑洞,教我們假裝它的不存在而不去接近它,觸碰它。於是,在九七年,我選擇不去寫它的當下,而寫它的過去,但也同時寫它的未來。從未來的角度,重塑過去;從過去的角度,投射未來。在過去與未來的任意編織中,我期待,一個更富可能性的現在,會慢慢浮現。只有一個富有可能性的當下,才是人能夠真正存活的當下。
這場遊戲,不但是認真的,而且也是真誠的。

二○一一年三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