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0年7月21日 星期三
最後之後的新飢餓藝術家
如果我們把卡夫卡的飢餓藝術家視為藝術家本身的意象,所謂「最後的飢餓藝術家」,其實也就是「最後的藝術家」的意思,而「飢餓藝術」也是「藝術」的同義詞。像K這樣的年輕女性藝術家,代表的究竟是藝術的復興,還是藝術最後的垂死一搏?也許這其實是個關於未來的故事,因為在K的時代,飢餓藝術已經「失傳」,是屬於她父親那一代的事情。在某種意義下,K其實是在「最後之後」出現的藝術家了。 藝術消亡的課題,並不是新鮮事物,反而因為談論太久而讓人有點麻木了。有人可能認為藝術早就消亡,也有人可能並不知道藝術正在(或已經?)消亡,因此還活在藝術蓬勃發展的幻覺裡。媒體和消費社會合力製造和維繫這種幻覺,不斷向大眾提供疑似藝術的替代品,甚至把(曾經是)真正的藝術品變成容易消費和享用(然後用完即棄)的再造物。無論是文學還是劇場也面對著這樣的命運。在一百年前,卡夫卡的《飢餓藝術家》已經預視了藝術的終結方式——在潮流風尚的轉變和商業利益的操作下被誤解、漠視,以至遺忘。 在今天還通過文學和劇場創作來思考這個課題,無疑就是在「最後之後」進行一項近乎不可能的任務——在無藝術和反藝術的世界裡談論藝術,或者是在無飢餓或充斥著假飢餓的世界裡堅持飢餓藝術。「堅持藝術」已經變成了一個無效的悲情姿態,得到的只是一點點驚訝、同情,或者是嘲笑。而最讓藝術家感到沮喪和憤怒的,是被當作自己不是的東西,就算是因此而受到讚美和吹捧。當然,在人人也對跨界別和混雜性津津樂道的今天,這樣的一種純藝術觀好像已經是前現代的心態了。今天所有的疑似藝術也以不避通俗和商業而自豪,卡夫卡的飢餓藝術家早已成為絕響。然而卡夫卡對於所謂的純藝術這樣的東西的不可能存在,早就有了先見之明。在「堅持藝術」的同時,藝術家不能逃脫的命運是自我懷疑。於是藝術之「純」就有了推陳出新的可能性,而不會成為頑固的保守主義和自我防衛。這就是飢餓藝術的創造性所在。它是絕不妥協但又並不固步自封的。而在充斥著對藝術的扭曲、利用、冷漠或敵視的世界裡,藝術迫不得已地站在拒絕和反抗的位置。卡夫卡的飢餓藝術家行使了對世界的拒絕,但他並沒有反抗。我們當然不能因此而怪責他或者作者,但在一百年後的今天,當藝術在世界中的狀況被卡夫卡不幸言中,除了繼續拒絕,我們願不願意相信還存在反抗的可能性?把在「最後之後」出現的飢餓藝術家K設想為年輕人和女性,也許暗示著這樣的新的可能性。如此這般的新藝術家雖然位處世界的邊緣,但他們並不是死守最後的堡壘的殘兵,而是堅決而充滿能量的反擊者。他們並沒有因為拒絕世界而跟世界脫離,相反,他們努力創建新的世界模式。這就是我對「最後之後的新飢餓藝術家」抱有的期望。